郭诚的车驾带着烟尘离去已旬日司马府中的紧张气氛却未减分毫。
那场精心编排的“风痹终幕”虽暂时打消了使者的疑虑却也在每个人心头压上了更沉的石头。
司马懿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动身那日天色灰蒙。
司马防亲自送儿子至府门外父子二人相视无言千言万语皆凝于沉重一揖。
马车朴素仅司马福一人随行行李简单得近乎寒酸——这是司马懿刻意为之。
他不需要任何彰显河内司马氏声望的排场他需要的是如同一粒尘埃无声无息地落入邺城的巨壑之中。
路途迢迢春寒料峭。
司马懿靠坐在车厢内眼眸微闭似在养神脑中却如车轴般飞转反复推演着父亲临行前的叮嘱预想着可能遭遇的种种情境。
那只左手依旧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时而凝视它仿佛在审视一件必须时刻佩戴的枷锁。
当邺城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司马懿示意马车在离城尚有数里的一处僻静茶棚停下。
他换上了一套半旧青衫步行入城。
这是他踏入这权力核心地的第一个姿态:谦卑、低调甚至带着几分病弱士子的落魄。
此时的邺城几乎已经看不出七年前那场大战的痕迹其繁华更不是温县可比。
街道宽阔车水马龙市肆林立人流如织。
但在这繁华的表象下司马懿敏锐地捕捉到一种无形的秩序与压抑。
巡逻的甲士盔明戟亮眼神锐利扫视着过往行人;官员的车驾经过时百姓会自觉地避让低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感仿佛每一寸土地都浸润着那位丞相的意志。
他没有前往任何可能与司马家有关联的世交府邸投帖拜会而是直接入住城南一处早已通过心腹家仆暗中租下的小院。
院落狭窄陈设简陋唯有一株老槐树探出墙头投下稀疏光影。
“公子何至于此?”司马福一边收拾着简单的行李一边忍不住低语语气中带着不解与心疼。
以司马家的财力完全可以在更好的地段置办一所像样的宅第。
司马懿正用一块布巾擦拭着窗棂上的积尘闻言动作未停声音平淡:“福叔从今日起没有公子只有抱病履新、战战兢兢的文学掾司马懿。
此处甚好清静无人打扰。
”他顿了顿看向老仆人“记住任何人问起便说我病体未愈一路劳顿需静心调养暂不见客。
” 次日清晨司马懿换上了那身略显宽大的文学掾官服再次步行前往那座象征着北方权力巅峰的丞相府。
越靠近相府周遭的气氛便越发肃穆。
高耸的坞墙隔绝内外黑漆大门宛若巨兽之口门前甲士按刀而立目光冷冽审视着每一个进出之人。
车马在此也放缓了速度官员们下轿下马整理衣冠神色间无不带着恭敬与谨慎。
司马懿在门房处递上征辟文书和名刺垂首敛目姿态恭顺。
值守的书吏抬眼打量了他一下见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语气便带了几分例行公事的淡漠:“河内来的司马懿?嗯郭大人已有交代。
进去吧左转至功曹属办理入职录籍。
” “谢阁下指点。
”司马懿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感激。
丞相府内部极大廊庑回环庭院深深。
各色官吏步履匆匆低声交谈每个人似乎都背负着紧要事务。
司马懿依言左转找到功曹属又是一番等待、登记、领取身份符牌和职司说明。
整个过程他始终保持着那份谦卑甚至略显畏缩的姿态对每一位经手的小吏都客客气气回答问题简短而模糊尤其强调自己久病初愈诸事生疏望多海涵。
负责发放文具的老吏见他气色不佳还好心提醒了一句:“司马掾史若身体不适库房中有提神的药茶可领用。
” 司马懿连忙拱手:“多谢老丈关怀只是旧疾歇息片刻便好不敢劳烦。
” 他的官廨在府邸外围一处僻静角落与另外三名文学掾共用一室。
屋内陈设简单堆满了竹简帛书。
他到时另外两人正伏案疾书另一人则在一旁整理卷宗。
见新人进来三人略抬了抬眼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冷不热。
司马懿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空案前用带来的布巾仔细擦拭了桌椅上的薄尘然后安静坐下拿起案上分派给他的第一项任务——校勘一册《礼记》旧注。
他埋首于竹简之中动作缓慢而认真仿佛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其中。
然而他的耳朵却未曾放过室内的任何一丝动静。
那两位伏案疾书的其中一人偶尔会低声抱怨几句公务繁冗语气中带着颍川口音措辞文雅;另一人则沉默寡言下笔极快。
那位整理卷宗的同僚年纪稍长态度颇为闲适偶尔会踱步过来看似随意地瞥一眼司马懿的工作问上一两句“可还习惯?”“邺城气候比河内干燥些吧?”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司马懿的回答总是谨慎而谦逊:“尚可还需慢慢熟悉。
”“是是有些干燥多谢关心。
”绝不延伸话题更不打听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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